闽东传统建筑上的悬鱼

唐代悬鱼

宋代绘画中的悬鱼

闽东民居的悬鱼

悬鱼，又称作垂鱼，是悬山式和歇山式传统建筑屋面部分的一种构件。在北宋李诫编著的《营造法式》第八卷“小木作制度二”的“垂鱼、惹草”一节有云：“凡垂鱼施之于屋山博风板合尖之上。”可见悬鱼是悬挂在房屋山面的博风板交会处，其功能是遮挡交会处的缝隙，加强博风板的强度。

关于悬鱼出现的确切年代似已难考。在《后汉书·羊续传》中，提及羊续任南阳太守时为官清廉，将下属馈赠之生鱼悬挂于院内屋檐下，以示谢绝。因此，后人也将悬鱼赋予了清廉的寓意。在东汉时期的画像砖上会看到在建筑的屋檐两端各悬挂一尾鱼的图案，这应当就是悬鱼最早的形象，但显然此时的悬鱼更像是檐下的装饰物。

悬鱼作为博风板上的构件最晚在唐代前期就已出现。在高宗永徽二年（651年）颁布的《营缮令》中规定，“非常参官，不得造轴心舍，及施悬鱼对凤瓦兽通栿乳梁装饰”，即悬鱼仅在宫殿、寺庙和高级官员的宅第方可使用。即便如此，在现存唐代壁画里所描绘的建筑上，悬鱼的形象也是偶见，应该反映了在这些建筑上悬鱼的使用也并未得到普及。

进入宋代，悬鱼方才逐渐流行于官民建筑。在流传至今的两宋时期绘画，如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刘松年的《四景山水图》、梁楷的《耕织图卷》等作品中常常可看到。当时使用悬鱼的建筑不论是歇山顶或是悬山顶，其类型基本上是宫殿、楼阁，以及官员士大夫的府邸；普通民居建筑则鲜见有使用悬鱼，反映了宋代仍在很大程度上沿用了唐代对悬鱼使用的约束。

从元代起，悬鱼在官民建筑中逐渐消失，其彰显社会地位的功能也不复存在。但在闽东地区的福安市及其周边的蕉城、屏南、寿宁等地明清时期的传统建筑上却仍然保留着使用悬鱼的传统。闽东地区的悬鱼皆为木制，以杉木最为常见，也有部分采用樟木。北宋李诫编撰的《营造法式》中对悬鱼的形制规定为：“或用华瓣，或用云头造，长三尺至一丈……其广厚皆取每尺之长，积而为法。”“每长一尺，则广六寸，厚二分五厘。”从现存的绘画资料来看，唐宋时期的悬鱼大部分是由左右对称的两块木板拼合而成，素面或雕饰卷云纹。相较之下，闽东传统建筑的悬鱼在结构和图案装饰上较前者都有了较大的变化。

从结构上看，闽东传统建筑的悬鱼采用的是一整块的木板制作，呈长条形。悬鱼的装饰构图也分为上、中、下三个部分。上部称为钉板，往往雕有八卦、太极或卍字图样，有驱邪镇宅的用意。下部称为鱼板，典型图案为一对鲤鱼尾部交叉，并从口中共同吐出一朵莲花。在当地的传统文化中，鱼板的形象有多重的寓意，如多子多孙、连年有余等；又由于鱼在五行中属水，所以鱼板的图案还有压火的目的。

中部称为字板，多以卷草或缠枝花卉纹作长方形边框，框内阳刻若干文字于上，内涵丰富，极有意趣，也是悬鱼最值得玩味的部分。这些文字多引自《诗经》《易经》等古典文献，也有借用名人典故、名词佳句、民俗信仰等，多为四字一句，偶有三字或五字。这些文字的立意概括起来，大约有以下几类：

其一，避祸消灾。传统木结构的建筑，火灾是大患。因此，除了在天井内设置水缸外，还会采用一些象征性的避火装饰，譬如鳌鱼形象的雀替、螭吻等，实际上是取五行中水能克火之寓意。在木悬鱼使用的文字中也往往有这个功能。最常见，也是最简单的表达就是一个“水”字。此外还有引用《易经》“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两面山墙的悬鱼各取半句。但“三光水”则是例外，它并非为避火灾。三光水是道教神话中的“三光神水”，即日光神水、月光神水和星光神水，三者合一后能克毒疗伤，起死回生。所以，“三光水”字样应是避瘟疫之意。

其二，祈求吉祥。常见既有朴实直白的“增福寿”等字样，也有稍带婉转的“紫气东来”或“东来紫气”。也有不少以“云”代替“紫气”象征祥瑞的吉语，如“云呈瑞彩”“西曜祥云”“彤云焕彩”“五色彤云”等。此外，希望家族繁衍、人丁兴旺的有“如竹之苞”“竹苞松茂”“日升月恒”等。其中比较有趣的是“凤卜其昌”，这是引自传统婚联中的上联“一阳初动二姓克谐庆三多具四美五世其昌征凤卜”。所谓凤卜，意指占卜佳偶，“凤卜其昌”即是祈祝子孙昌盛、家有贤妻。

其三，赞美景致。这类文字往往是引经据典。譬如“西映长庚”，原文出自《诗经·小雅》“东有启明，西有长庚”。启明和长庚都是古代对金星的称谓，前者指黎明时分位于东方的金星，后者则指黄昏时分位于西方的金星。“西映长庚”意指黄昏时分长庚伴随夕阳余晖照在西门上，景色优美，同时还暗示了建筑的朝向方位。还有“江山佳丽”，意为赞美山河壮美。南朝齐谢朓的《入朝曲》中就有“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的句子。

其四，彰显志趣。如“暮涌东山月”取自“东山秋月”的典故：东晋谢安在隐居东山期间，常与当时的名士把酒当歌，中秋时吟风赏月，成为风雅的象征。相较之下，“克绳祖武”就显得严肃了许多。《诗经·大雅》：“昭兹来许，绳其祖武。”意为继承祖先功业。此外，还有更显平淡恬退的，如“聊避风雨”。

其五，求取功名。如“朝北斗”“北斗临辉”“奎壁长辉”等。之所以“北斗”会与功名联系，是因为“文曲星”正处于北斗七星中，而奎和壁都是古代二十八宿的名称。奎是西方七宿之一，属木，被视为天之府库；壁是北方七宿之一，属水，因为位于室的东边，又被称为东壁，代表天上的图书库。古时二者被视为主宰文运的星宿。

其六，夸耀宅第。《礼记·檀弓》有云：“美哉轮焉，美哉奂焉。”即是“美轮美奂”或“奂轮著美”一词的由来，形容建筑的富丽堂皇，壮观雄伟。也有引用《诗经·小雅》中“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鸟斯革，如翚斯飞”来做类似的形容。有一对木悬鱼上分别书写“鸟革”和“翚飞”；也有在一块木悬鱼上书“鸟革翚飞”四字，与之对应的另一块则书“跂翼矢棘”。

闽东传统建筑的悬鱼不仅是中国唐宋时期建筑构件中一个“活化石”般的孑遗，其文字内容和装饰题材还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儒道释融合的鲜明范例。（吴卫 谢美晨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