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寿昌的朋友圈

在近代中国，王寿昌是一位相当出色的人物。他于1864年出生。他的逝世时间，沈岩主编《船政志》记为1925年，谭家骅撰《王寿昌先生传》记为1926年。1928年，王寿昌之女王闲撰写了一份其父简介：“王寿昌，别号子仁，福州人，幼承家学，好读书。早岁在福州马尾船政学校毕业，后送留学法国。回国浚任汉阳兵工厂厂长多年。当时特派出国为大使，因患咳喘，改任福建交涉署外交特派员约十余年。退休在家，以看书赋诗消遣。有《晓斋遗集》。中年与林纾交好，与同翻译法国名著《茶花女》一书。享年六十三。”

王寿昌的朋友圈中，林纾是不可不提的一位。因为两人合译出版了《巴黎茶花女遗事》，该书令林纾声名远播，而精通法语的口述者王寿昌却渐渐不为人知。然而，王寿昌性格谦虚内敛，丝毫不介意此事。1921年在林纾七十大寿之时，王寿昌作《畏庐先生七十正寿序言》贺寿，该文未提及两人合译《茶花女》的事迹，却盛赞林纾引以为豪的古文成就：“而先生则独以古文辞得名。先生尝屡黜于礼部，遂决意仕进，受徒讲学之外，无他营，故得肆力于文章，而尤以昌黎、韩愈氏为归。故先生之文渊古而有法度。”

这段话可谓搔到了林纾的痒处，因为林纾自信其古文水准，曾自述：“六百年中，震川外无一人敢当我者。”震川即明代著名散文家归有光，被誉为“明文第一”。

王寿昌了解、欣赏林纾的“狂”与才。在贺寿文末尾，他写道：“先生啖最豪，辩论雄肆，常屈其座人。里人以其气寝盛，目之为狂生。后先生常敛其气以盘郁于内，其凝于心志则发为文辞，其散于四肢百骸则牢实坚固，宜其健康而难老。今年五月结侣游雁荡，而余则以衰病之身方喘息里下，瞻望、羡慕、嗟叹久之。”林纾得此好友，不亦乐乎？

王寿昌有一位姻亲好友，即号石遗老人的陈衍。陈衍是近代著名文学家，编有《福建通志》，所著《石遗室丛书》闻名于世。陈衍诗句“谁知五柳孤松客，却住三坊七巷间”曾使福州三坊七巷大名远扬。《石遗室诗话》有一则称：“王子仁，余姻娅也。两少女娟秀嗜书史，行七者名真，号耐轩；行八者名闲，号坚庐，皆能画能诗文词。”陈衍在此处明确提及王寿昌是他的姻亲，王寿昌的两个女儿王真、王闲能诗会画、多才多艺。

王真在编辑王寿昌遗作《晓斋遗稿》时，请陈衍作第一篇序。《晓斋遗稿叙》开篇说：“余与子仁之交之亲，殆非常情所能例测者，相知四十年，重以昏因。嗜好亦时有不同，而其同者，则求第三人而不可得也。顾其大不同者，则余体顽健，子仁体甚敝，终岁病不已，所入多金，半贡于医师药店，于是乎余年八十尚存，子仁少余七岁，已归道山十有一年矣。余行十四行省，略游其名山，著书千数百卷。子仁少游学法兰西外，有胜情，乏胜具，腹中积书卷，耳目饫见闻，而下笔落纸，所留仅止此，亦足悕矣。然如《题环翠楼》《病中偶题》《病起》《守岁》《书真闲二女》《哀六十衰羸》诸作，皆断断其为子仁之言也。”可见陈衍对王寿昌有十分深入的了解。

陈衍的妻子萧道管也是一位出色的文学家，著有《列女传集注》《说文重文管见》《道安室杂文》《萧闲堂遗诗》《戴花平安室遗词》《戴花平安室杂记》等，但笔者查阅王寿昌妻子身份，在其家谱“王氏世系羹梅公支派图谱”及其他现有资料中都不见相关记载，姓名无从考证。所以，对笔者而言，王寿昌与陈衍究竟是怎样的姻亲，还是一个待解的谜。

王寿昌《书真闲二女》是写给两个女儿的诗：“吾家真与闲，赋性颇奇特。从不理针线，而乃躭文墨。偶论及婚嫁，愤怒形于色。谓父既爱女，驱遣何太亟……”字里行间显露出父亲对女儿的疼爱。因为两个女儿好文墨，所以王寿昌就把她们送到闽中大儒何振岱门下学习，王真、王闲聪颖灵秀，何振岱视同己出，悉心栽培。据连天雄《寿香社与福州八才女》介绍：“何振岱与王真书云：‘君之资性，可以有成，第勿为境所限，期女中之豪杰矣。’1948年福州发大水，何振岱所居文儒坊三官堂被淹，困陷不得出，王真觅雇小舟将恩师救出并迎往其家，成为艺林的一段佳话。”

何振岱既是王寿昌女儿的老师，也是王寿昌的好友，还有更进一层的姻亲，王闲嫁给了何振岱次子何知平。何振岱在《晓斋遗稿》序中赞叹王寿昌作诗精妙：“王君晓斋幼承家学，好读古书。……公余广购书籍，冥心纵览，所得弥深，人莫之测。予年三十许，访识君于海上。其后同处里中，益相密迩。于时君以一官自隐，无事仍温讨旧业。其于著述初未尝措意。偶为古今体诗，自写襟抱，无所规仿，而纵笔所至，往往神与古会。”这可是出自何振岱之口的高度评价。

柯鸿年字贞贤，号珍岑，晚号澹园居士。他是王寿昌在马尾船政学堂的同学，他们同时去法国巴黎学习法律。据左宗棠等《船政奏议汇编》卷四一裴荫森《三届出洋学生学成并襄办肄业各员出力分别奖励折》，三届出洋学生总计三十四名，内除黄裳吉一名在北洋供差未经出洋外，其他分别派赴英国和法国学习测绘海图、驾驶铁甲兵船、兵船管轮机、万国公法等。其中，林藩、游学楷、高而谦、王寿昌、柯鸿年、许寿仁入法国学部律例大书院肄业，成绩列上上等。

柯鸿年回国后亦曾就职于船政学堂。王寿昌用孔子之言“当仁不让”“见义勇为”来评价这位朋友的性格。王寿昌《题贞贤澹园》载：“余回忆二十年前，居沪滨。一夕偕贞贤驱车街上过，其所买鸿兴里地址者，是时有无赖子，妄引轇轕，欲以归利。或劝贞贤勿与之校，贞贤指而告余，谓余曰：‘人常谓人生数十寒暑耳，何必与人争是非曲直耶？我亦曰：人生数十寒暑耳，奈何不起与人辨曲直是非耶？子以为何如？’予壮其言，乃观其平生，与人接物，莫不率性。”柯鸿年是个率性而为的朋友，著有《澹园遗稿》。

《晓斋文稿》中有一篇《又点先生六十双庆序》，是王寿昌写给他的另一位好友王又点的贺寿文。王又点，即近代闽派著名诗人王允皙，其文名与何振岱相当。王允皙曾担任过婺源知县，性格豪爽、大方。《又点先生六十双庆序》讲述了一则趣事：“又点交浸广，与之相处，似皆有以餍人意者，故人乐与之游。且于钱财无所吝惜。某春闱报罢，与其友人黄某流连沪渎，黄固无资而资于又点者，无何并丧其资斧，又点急驰书归，鬻其田产，资至而债复举，数鬻乃已。推其心，虽有舆马轻裘，与朋友共敝之，宁有憾耶？”友人黄某缺钱，王又点反复多次写家信变卖自己的田产予以资助。另一友人写诗戏赠王又点：“手散千金才不尽，老来风月最关身。浮名何似生前酒，豪气还寻客里春。”对王又点形象的描摹可谓十分到位。

近代大思想家、翻译家、教育家严复也曾写诗《赠王又点》：“作遣天涯政赖痴，入门有客索吾诗。功夫如海吾何有，定子当筵又一时。红烛樗蒲花四座，绿云劝酒玉交枝。右军乐趣方忧减，乡里儿童莫遣知。”由此看来，王又点是友人酒桌上不可或缺的人物。

严复原名宗光，字又陵，后改名复，字几道。1867年严复考入马尾船政学堂，他是船政学堂第一届留学生，而王寿昌于1878年考入，是船政学堂第三届留学生，按现在的说法，王寿昌是严复的学弟。他们出洋的地点不同，严复留学英国学习海军，王寿昌留学法国学习法律。然而，相同的时代、相似的背景决定了他们之间必有交集。只是苦于文献稀缺，笔者只找到零星的资料。1909年正月廿四日（2月14日），《严复日记》载：“读《通史·开宗》。到张园及陈列所，与雪农，遇稚辛、拔可、梦旦、子仁、王益斋。”子仁即王寿昌。

严复与王寿昌的朋友林纾、高啸桐、王又点等人关系甚好，有诗歌、书信等往来，也从侧面说明严复必是王寿昌朋友圈中的一员。最明显的一条证据是，1921年10月严复去世，王寿昌写了两首挽诗《挽严几道》。其一：“佳章病里正吟哦，忽诧高风逐逝波。咫尺乡园悭一面，只今门巷忍经过。同窗前辈推殊绝，四海名流损已多。泉下相逢涛园老，应悲世事尚蹉跎。”该诗说明严复是王寿昌同窗前辈，住处也挨得近，只是见面少；其二：“若辈将陆沉，先生岂帝秦。救时真妙策，首事惜非人。子厚才为累，青莲枉未伸。吾言倘折狱，千载莫纷纷。”该诗是王寿昌替严复感叹怀才不遇、生不逢时。

（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