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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方“归来”——卢沟桥事变现场报道第一人方大曾寻访记

2019-05-24 11:08:09  来源: 北京日报  作者:   

方者,刚正不阿也

冯雪松第一次知道小方的名字是在1999年。那天,他无意中在办公室的报纸堆里看到了一份传真,传真是时任中国摄影出版社副社长的陈申发来的,里面提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方大曾”:

作为抗战初期活跃在国内的一位战地摄影记者、欧美许多报刊的供稿人,方大曾在民族抗战如火如荼、个人事业刚刚展开的时候神秘地失踪了。半个多世纪以来这位摄影家……几乎完全沉入了历史的忘川,只有他的胞妹珍藏着哥哥留下的一千多张底片……出版社拟将方大曾的作品及世人对他的回忆,合编成《方大曾的故事》一书,以示怀念。

传真没有明确的接收人,“战地摄影记者”“神秘地失踪”“一千多张底片”这些关键词语却触动了冯雪松这名纪录片工作者的直觉。他记得那时的心情,有点兴奋,有点冲动。从此,持续20年之久的寻找方大曾之旅开始了。冯雪松习惯说“寻找”小方,而不是“纪念”之类的词语,因为“一开始还怀有美好的愿望,希望小方还生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希望他只是因战争失忆,或者别的原因,一直不曾回家。”

他先翻开了厚厚的《中国摄影史》,结果让人失望,其中的方大曾没有独立的篇章,没有连贯的履历,没有定论和结语,他只是一个被叫作“小方”的年轻人,他的名字只是零星出现在相关联的历史事件中。

冯雪松找到陈申,并在陈申的引见下拜访了小方的妹妹、85岁高龄的方澄敏。于是,那个碎片化的小方有了一点轮廓:

方大曾,原名方德曾,笔名小方,1912年7月13日出生在北京东城区协和胡同。他的父亲在外交部工作,家境殷实。读小学时,方大曾就喜欢摄影,开明的母亲用七块大洋给他买了第一架相机。1929年,17岁的中学生方大曾发起并组织了中国北方第一个少年摄影社团。

1930年,方大曾考入中法大学经济系,1935年毕业,大学期间思想活跃,热心进步活动,曾与诗人方殷共同主编《少年先锋》杂志。毕业后,先后在天津基督教青年会和北京基督教青年会工作,工作之余同时担任中外新闻学社的摄影记者,时常带着相机外出,记录所见所闻。

据方澄敏介绍,大学时的小方就已经在北平的摄影圈崭露头角,参加各种展览,常在报刊上发表摄影作品。上大学后他不再向家里要钱,他的稿费不仅可以支付生活用度,还足够买拍摄用的胶卷、洗照片用的药水。

在《以身许国的新闻战士》一文中,方澄敏回忆,哥哥“身材高大,脸色红润,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透露出纯正无邪的光芒”,他“好像每天都是乐呵呵的,又好像从不知疲倦”,“他之所以称为‘小方’,那是因为他童心未失,秉性活泼,喜欢同孩子们在一起的缘故。当朋辈们看到他这个大个子出现在欢蹦乱跳的小人群中时,就情不自禁地亲昵地称他为‘小方’,他自己呢,也认为这个称呼并不孬。他说:‘方者,刚正不阿也,小则含有谦逊之意,正是为人处世之道,我就是要做一个正直的、于国于民有用的人。’”

浏览小方留下的底片,不难感受到妹妹眼中“活泼”“正直”“纯正无邪”的他。冯雪松告诉记者,上世纪三十年代,正是中国摄影艺坛上一个相当活跃的时期,当时的社会条件下,照相机只是少数“有钱有闲”的人手中的“画笔”。一些摄影家们追求唯美主义,集中在上海、北平等大都市,热衷于展示改良过的类似国画或时装照的摄影术。而小方的摄影风格和工作方式与之截然不同,用方澄敏的话说,小方“不拍美人照”。他的脚步遍及城市周边的寺庙古刹、乡村田野、商埠市集,以及河北、山西、察绥一带;他的镜头中多是纪实风格的劳苦大众,譬如门口的车夫、讨生意的小贩、蜷缩在墙角下的缝穷者、破衣烂衫的码头工人、皮肤黝黑的黄河纤夫、井下挖煤的煤矿工人等。

行走和拍摄中,小方对现实有了更多思考。在一个煤矿区目睹工人们随时危及生命的工作后,他忍不住在文章中呐喊:“这个世界简直不允许他们生存在光明中,我想,他们总会得到解放的吧,我这样企望着,我确信这不是幻想:因为有千百万的人,正为着人类的光明在工作,在努力,在斗争!奴隶们也要享受‘人类的生活’了!”

引人注意的是,小方留下的底片里还有不少自拍照。这些直到2015年才在方澄敏老人的遗物中露出真容的自拍照中,小方经常是攀登在高处的形象,在塔吊上、在天梯上、在山顶上,他似乎总想抵达更高的地方,让人不由得想起母亲对他性格的评价——“太爱冒险”。

“知子莫若母”,小方的确是不惧危险的。早在学生时代,他就因参加进步活动被捕过两次,只不过,这些事情他从未对家人透露过。冯雪松说,最近几年,他才在中法大学相关的档案和史料中发现小方被捕过。一次是1932年1月19日,一份北平市警察局二区的案卷显示为“解送中法大学王良骥、方德曾等十三人游行被捕案”,事由大意为当日下午,青年学生集会后赴市党部抗日情愿,沿街高呼“打倒国民党”等口号。另一次是1934年,中法大学的校友高云晖在《回忆农苔在中法大学和抗战初期》的文章中提到,“一天,教师范文澜、王慎明、阮慕韩和同学方德曾分别被国民党省党部逮捕去了,过了好几天,他们才都被校方营救保释出来……”因为这次被捕,本应1934年毕业的小方被校方降了一级,延迟至1935年才从中法大学毕业。

这样一个充满正义感、不惧危险的青年,在“九一八”后动荡的时局下,成长为一名战地摄影记者,几乎是最顺理成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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