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才路站,是杭州地铁5号线行经滨江区的一座车站。 绿树掩映,高楼环绕,地铁站附近知名企业云集。已是凛冬时节,每个清晨,一张张哈着水汽、带着朝气的面孔从这个站点涌出,四散在周边的楼宇中,像鱼儿隐身于海洋。 新业态在这座城市拔节生长,吸纳着学历不同、经历各异的大批青年就业。截至2021年底,杭州市共新引进35岁以下大学生48.2万人,连续11年入选外籍人才眼中最具吸引力的中国城市。在相关机构发布的《中国城市人才吸引力排名2021》中,杭州仅次于北京居第2名。 近距离接触这些扎根未稳、或毕业或实习的年轻人,才能在城市繁华喧闹背后,看清他们的脸庞。在这里,梦想或明或暗,青春有聚有散。 扎 堆 Led屏幕实时滚动着出租车抵达信息,手机上弹出一条弹窗,提醒道路在途量、拥堵程度和市场菜价……人还没有真正踏入城市,已经被一连串数字包围——这是刚毕业来杭州工作的潘航抵达杭州东站后,泛起的第一感觉。 在此之前,他在线上完成了五险一金登记、医保补贴申请,不必窗口排长队。 “比我妈还懂我。”潘航嘀咕了一句。 在国内城市中,杭州较早开始探索数字智治,像“先离场后付费”“先看病后付费”“多游一小时”“非浙A急事通”等几十个应用场景,在指间就能轻松完成,很多场景甚至是无感支付。 对年青一代来说,这种便利意味着更多机会。“杭州的数字创新特别快,咖啡店里总是飘着新奇和创意的味道,所以年轻人喜欢。”刚刚入职杭州一家互联网公司的潘航说,“但生活节奏是舒适的,不会让你感到紧迫和窒息。” 每个人的体验不同,直播电商就让不少年轻人生物钟颠倒,乱了昼夜,分秒必争。 九堡是杭州直播行业聚集地。汤晓敏居住的公寓,到晚上一盏盏灯才亮起来,直至黎明,“打扮时尚的年轻人十有八九是做直播的,出门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手机。” 2019年汤晓敏大学毕业时,各类直播已经如火如荼。走在街边,小店里播放着网红歌曲,打开手机,主播们在热情激昂地呐喊。自小喜欢唱歌跳舞的汤晓敏暗自思忖:“直播不就是跟观众聊天么,我的条件也不差,要不然去试试。” 离开东北边陲的县城,又坐了十个小时的卧铺,汤晓敏终于抵达了自己认为最适合做直播的理想之城。“不同于老家沉闷的气氛,杭州给我一种欣欣向荣的年轻感。” 先模仿其他网红唱歌、跳舞,但效果不尽如人意。“直播观看人数一般也就几百,唯一一次超过1000人,还是我与其他主播连线PK失败,被惩罚。”汤晓敏继续回忆,一个月后,她转行做电商直播,对着镜子训练如何面对产品“两眼放光”,每天要试上百套衣服,直播脚本写满了一个笔记本。 直播结束,已经是凌晨,来不及卸妆倒头就睡。中午起床后,扒拉两口外卖,她开始整理和清洗昨晚的衣服,有的需要熨烫完送回给厂家。 “这一行的专业性越来越强。”汤晓敏喜欢翻看粉丝的评论,复盘一下直播的销量和表现,暗暗记下不足。 “连续好几周昼夜颠倒,实在撑不住时,想过离开这里回家。但看到直播间有人一直陪着你,又觉得自己不是孤单的一个人。”每场直播临近结束,汤晓敏雷打不动地要跟观众互动,闲聊彼此的烦恼,分享最近的趣事,一些提问让她笑得合不拢嘴。有粉丝给她留言:“你的笑容太有感染力了。” 透过这方小小的屏幕,汤晓敏摸到了充实和温暖——这是直播行业对于年轻人的另一种吸引。 2021年,中国(杭州)直播电商产业基地落地杭州未来科技城。杭州正进一步规范产业发展,重点培育30家具有示范带动作用的直播电商企业、10家有影响力的电商经纪公司,培训上下游产业链人才100余名。 “汤晓敏们”将拥有更多追梦的机会。 安 顿 今年夏天,21岁的赵仁杰入职浙江一家软件公司。全公司数他年纪最小,于是就成了同事们的“杰弟”。 成长在山东、求学在北京,赵仁杰在江南雨季来到杭州,多变的天气、寡淡的饮食,让他一度很头疼。 但“杰弟”收获更多的是暖意。入职第一天,他便得到了同事提供的一张手绘地图,标记着哪里租房性价比高,平价又方便的超市怎么走,小病应该去哪里…… “虽然手机上也能查到一些信息,但同事的实际经验显然更可靠贴心。”循着地图的指引,赵仁杰很快购置了一堆物美价廉的家具。 差不多时间,南京邮电大学的研二学生陈功,也来到杭州一家大型企业实习,希望争取得到入职机会。租房,成为这位外地小伙的首要难题。 实习前一个星期,陈功开启了忙碌的远程租房模式。短租、异地、毕业季、时间紧、预算少,种种因素叠加,符合条件的房源很少。 陈功一口气下载了好几个租房App,在纸上罗列出心仪的房源,一遍遍切换比较。与房东视频连线看房时,他清清嗓子,声音故意压低,“装成熟一点,让别人觉得我不是好骗的。” 来到杭州,陈功直奔住处。房东是一位比自己大十岁左右的男子,平头,蓄着络腮胡,黑色衣服不离身,“没怎么见他笑过,一开始有点怵。” 虽然与房东接触不多,但后来陈功发现他很照顾自己。“我晚上要学习,但灯有些暗,房东知道后当晚就出门买了新灯泡给我换上。”陈功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哥哥,沉默寡言但是稳健可靠。 “既然来闯荡,就要拼一把。”抱着这样的心态,陈功开始了嵌入式软件工程师的实习。公司的软件系统和代码环境跟课堂上差异很大。焦头烂额的陈功主动选择加班,向其他同事请教技术知识。 “多亏老师们帮我,实践中锻炼比课堂上学理论更锻炼人。”“补课”结束基本都过晚九点了,公交车已经停运。 在陈功看来,杭州是一个充满友善的城市。天空湛蓝,市容整洁,马路上基本看不到垃圾。有时自己只是在路口张望一下,过往汽车会缓缓停下,司机挥着手示意行人先通过。景区和地铁里的志愿者常常挂着微笑,普通话里夹杂着方言,为游客耐心讲解。 几个月来,他对这座城市越来越有归属感,在这里站稳脚跟,是接下来的目标。 进 取 就业,像一道分水岭。横亘于前,是略显稚嫩的学子;越过山丘,则化身步履匆匆的上班族。 智联校园数据报告组发布的《2021年秋招大学生就业趋势报告》显示,秋招期间,毕业生平台的简历投递量同比增长101.5%。 随着大数据、人工智能、云计算、区块链等新兴技术对传统行业的重新赋能,互联网、咨询、电信、金融、零售、医疗、旅游等行业,都迫切需要具备互联网思维及知识技能的复合型人才。 为了获得实习机会,浙江大学的谢柯早在今年3月,就扎进了互联网企业暑期实习的竞聘中。简历申请、笔试测评、四轮业务面试、一轮HR面试……仿佛在高空走钢丝,每一步都小心谨慎。 “等待三个月,太磨人了。”在从上海返回杭州的高铁上,谢柯突然接到了公司三面的通知。补妆、深呼一口气、露出微笑。她努力恢复到最佳状态,小跑到车厢连接处完成了远程面试。 谢柯的第一周过得很吃力,最多时一天有6个会议同时等着她。 自我怀疑成了这个阶段最大的心魔。“像刚入学的新生,小心翼翼,生怕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胆怯。”谢柯开始暗暗用功,学习同事们的经验,每天第一个到公司,只为老板在指派工作时能毫不费力找到自己。 一次忙完策划案已是深夜,“小姑娘工作这么辛苦,回去的路上小心点。”巡逻的保安注意到她——类似的话,保安可能每晚要说好几遍。谢柯却当真了,鼻子一酸。“再苦再累都是自己选择的,趁着年轻,必须要拼!”谢柯安慰自己说。 毕业于四川大学的姜明池相对幸运,实习了半年后,获得了吉利汽车集团艺术设计岗位的转正机会。 刚实习的日子,姜明池也是一百个不适应。杭州的夏天过于潮湿,连绵的梅雨和室内的空调让生长在北方的她得了重感冒,很多天嗓子都不能说话,全身还起了疹子。 姜明池明白,工作与实习最大的区别在于“前面没有人帮你挡着了,只能靠自己”,每一步都关系着今后的职业生涯,同时还要考虑人际关系,“整个人更谨慎更心累”。 以前做事一心把自己手上的任务完成,现在学会了站在更多角度考虑问题。周围的人都夸她,不再是一年前毛躁的小丫头了。 工作上的进步会让姜明池很开心。一张海报原来只是通过图片的形式呈现,她则会用插画、衍生IP来创新。小巧的心思收获了良好的传播效果,姜明池得到了大家的赞赏。 下班后排很长的队,给自己一个心仪已久的礼物,哼着歌溜达回去,睡前做个瑜伽,是这个在杭州打拼的女生,一天里最幸福的时刻。 暖 流 今年6月,杭州市启动“万朵浪花”大学生实习计划,共有2847家名企名院名所,面向全球大学生发布了16万个实习实训岗位,涉及数字经济、互联网+、生命健康、新制造、金融服务、人力资源等知名企业、高校院所及重要平台。 目前,杭州为符合条件来杭工作的本科、硕士、博士学历应届毕业生分别发放1万、3万、10万元的生活补贴。对符合条件的全日制本科及以上毕业生发放租房补贴,每户每年发放1万元。同时,银行还为符合条件的应届毕业生提供一万元的无息贷款。毕业生只需填写个人信息,审核通过后,这些补贴或贷款就能即时到账。 毕业来杭工作的苏珊珊(化名)是这些政策的受益者。出生在广西农村的她家境平平,面对增加的开销,经常入不敷出。 “每个季度付完房租后,我为了省钱只能一直吃泡面,点外卖时,尽量点15元以下的。”这样的生活大概维持了半年的时间。 领到这笔人才补贴后,苏珊珊的生活得到了明显改善。她先给父母转了5000元,后下单买了一件换季的衣服。 目前任职于浙江省北大信息技术高等研究院软件中心的关心如,早早就入住了公司分配好的杭州市人才公寓。“房租由政府统一定价,42元/平方米,一个月房租只有1500元,缓解了经济压力。公寓离公司非常近,走路10分钟就能到。” 就业路上,大学生们还能收到不少“加油包”。如“杭帮彩(杭州帮你出彩)”“青荷2021”等,整合形成大学生来杭大礼包,助力青年人才更快融入杭州。 浙江大学杨乐雯在博士后出站后,入选该校国际科创中心的“科创百人”,从事生物医用材料领域的研究工作,获评杭州市E类高层次人才,并申领了杭州人才码。很快,一套包含公交地铁定向定额券、文化旅游年卡、西湖景区免费权益、生日礼券在内的“青荷礼包”就到手了。 据杭州市委人才办介绍,截至2021年底,已有近70万人申领人才码,兑现政策补贴30多亿元。 如果说人才补贴弥补了大学生就业的经济短板,那么“青荷礼包”则帮助他们更好地融入社会生活。杨乐雯平时科研压力大,如今凭人才码,她能免费畅游几十个旅游景点。 “现在周末一有空就‘打卡’历史景点,放松之余更认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新伙伴。”通过活动,杨乐雯认识了不少新朋友,还和心仪的男生交换了微信。 她又开始憧憬下一次出游。 聚 散 对择业中的青年来说,城市像一个流动驿站。有人初来,有人坚守,有人离开。 5年前,B站up主刘恺给自己起了网名:“20岁了还没去过星巴克”。刚大学毕业的他,拎着包进入杭州的一家创投公司。 公司是新成立的,员工不到20人,蜷缩在武林广场旁边的二层小楼里。 当时“程序猿”这个词刚刚走红网络,用来调侃程序开发人员的高负荷工作。刘恺并不懂其中的含义,只是决心要闯荡出一番事业。 为了省钱省时间,刘恺在城中村租了一间单间。每次回到家,都要先穿过一排平房。街道被伸出来晾晒的衣服挡住去路,脱落的墙皮上爬满小广告,还得提防脚下突然冒出来的垃圾。 “早上伴着商贩们洪亮淳朴的叫卖声起床,晨练结束的大爷拎着蔬菜、哼着戏曲回来。虽然环境差了些,但我享受着这里的烟火气息。”刘恺说。 让他决定离开的,是一次体检。 工作一年后的“双11”,为了迎接新程序上线,刘恺所在的团队连续加班。回忆起那段“灰色”的时间,焦虑之下也不怎么吃饭,他就靠咖啡和浓茶保持精力。 一天晚上,当刘恺从椅子上站起来时,耳朵里仿佛突然钻进了上千只蝗虫,撞得脑袋“嗡嗡”直疼,巨大的耳鸣将他与整个世界隔绝。 “我病了。”刘恺脑子里下意识划过一道闪电,把他对安稳的生活规划劈得粉碎。刘恺预约了体检,医生告知,他有严重的腰肌劳损和颈椎病。 接下来的一周里,刘恺一看到电脑屏幕就头晕干呕,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做程序员工作了。“我还很年轻,不能就这么没了。”刘恺萌生了离开换个城市生活的想法。 离开杭州后,刘恺先给自己好好放了个假。从日本、印度尼西亚、印度、孟加拉国、伊朗,刘恺花掉积蓄,一个人绕着亚洲转了一圈。 在别人看起来很酷的举动,对于刘恺有着自己的考虑。“从小就是别人眼中的乖孩子,勤勤恳恳读书,兢兢业业工作。”刘恺说,辞职正好给了他真正享受生活的契机,想“彻底疯一次”。 异国他乡的风土人情和奇妙体验极大放松了刘恺之前被工作紧绷的神经,边走边拍的他逐渐发现了记录的乐趣,“给自己留一份回忆,多年之后才会感慨原来曾经走过那么多路。” 2019年起,刘恺是一名全职的旅游视频博主,将旅游Vlog和探秘体验上传到网上。现在刘恺没有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家”,走到一座城市那里就是落脚点。但是他知道,现在的路是从杭州起步的。 跟刘恺相比,韩正桑的离开并不怎么洒脱。“经过我们的综合考察,你不适合这份工作。”HR的这番话现在还在韩正桑耳边环绕。通过校招进入公司的她没想到,不到五个月又要重新求职。 一路高歌猛进的互联网行业,眼下正在经历转型与规范的考验。一些企业关闭了招聘大门,还有的大量裁员。韩正桑所在公司也难以幸免,“很不甘心,为什么被淘汰的人是我。” 风口亦是风险。近几年互联网行业吸引了大量投资,也吸纳了大量优秀的年轻人就业,由此也带来了更激烈的竞争和挑战。想要在数字经济扎堆的杭州站稳脚跟,意味着付出更多艰辛。 接下来的一周,韩正桑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出租屋里,电视开到最大音量。思虑过后,她选择回到老家,选择相对安稳的生活。离开杭州前一天,她特意再跑到西湖,留下一张与断桥的合影,“喜欢西湖边的晚风,我会把照片打印出来放在钱包里。” “父母年纪也大了,离家近方便照顾他们,就当换一种生活方式。”韩正桑这样安慰自己。(王俊禄 参与采写:周信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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