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喜欢竹编,泉州西街的凌文彬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刻苦研究;为了创作,不惜把做手术的钱投入到事业当中,因此差点妻离子散;几十年梦想不变,为的是将泉州改良竹编提升到更高境界
花木兰竹编用去了凌文彬太多心血,他不停地修改不停地修改。
核心提示
在泉州西街,住着一位落寞的竹编艺术家,数十年来,他每天花十几个小时在一间9平方米的屋子里,独自一人进行竹编创作,独自一人编织着属于自己的梦想。
他已年过花甲,拥有一技之长却曾经穷困潦倒。他生计难以维持,却始终坚持着自己的梦想。也正因他的坚持,竹编,这门濒临失传的绝技才能在艺术界大放异彩。他,就是“泉州改良竹编”的传承人凌文彬。
□本报记者 陈森森/文 陈晓东/图
竹编是凌文彬的一切,如今,竹编已经和他形影不离。
食不果腹的年代 “妄想”成就巅峰之作
在中国传统的竹编工艺中,“改良竹编”是一个极具代表性的、优秀的艺种。二十世纪90年代后期,“改良竹编”创造性地编制出了高级兽类和人物的造型,进一步提高了泉州竹编的艺术品位。在泉州,竹编工艺的跨越式发展,不得不归功于泉州目前改良竹编工艺的传承人凌文彬,他在传统竹编简单编织的基础上,大胆地镶、编插各种新花型,把泉州竹编提高到一个崭新的阶段。
1959年,因家境贫困,年仅12岁的凌文彬小学一毕业就辍学了。1963年,16岁的他进入竹编工艺厂当起了学徒。“破竹”是学习竹编制作工艺的首道工序,要想做出精湛的竹编,竹要破得均匀,但纤细的竹丝经常会插到手指里头。凌文彬说,竹丝插进手指后,自己会用铁夹子把竹丝夹出来。“铁夹子只有钥匙般大小,就像是外科医生用的小镊子。几十年了,我的铁夹子早已生锈了,习以为常了,不算痛苦。”
上世纪60年代,传统竹编以竹子为原材料,产品易腐、易蛀、易损,而且编织构造只有几种机械性的造型,竹编工艺的局限性很大,很难在艺术创作上有所突破。在那个吃不饱饭的年代里,竹编工艺厂对工人实行计件,一般人都认为只要能多做一些产品,多赚一些薪金,根本不会去考虑所谓的“竹编创作”。然而凌文彬却与众不同,他梦想在竹编工艺上能有所突破:“竹编这么美,有没有无限的发展前途?能不能做出登峰造极的作品?”每每这么问时,他都要被师兄们嘲笑:“在这行绝对不行,你还是踏踏实实地做几个竹编,赚点小钱就好了”。
一间简陋又杂乱的房间,是凌文彬的工作室、卧室甚至还当厨房餐厅。
杂乱的生活节奏 吃睡创作都在小屋里
在经过多方的打听之后,记者在泉州西街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找到了凌文彬的家。67岁的凌文彬,面色黝黑,双手粗糙,一件淡粉色的外衣却把他衬托得精气神十足。他羞涩地说,他平常总是身穿一些已经褪色的旧衣,知道记者今天要来,他特意换上的。
在一间不足10平方米的房间里已经被各式各样的物件占满了,走进屋子里,没有稍微挪一下摆放在脚下的物品,你身处其中,简直是“无立锥之地”。
一张架子床,上层堆满着杂物,下层散落着一床棉被。床边垂挂着一盏孤零零的电灯泡,发出昏黄的光。床头旁还摆放着高压锅、油盐酱醋等生活用品。在床的对面放着一个铁架子,上面满是凌文彬用来制作艺术品的工具和小零件,地上散落着许多竹篾,一眼望去凌乱无章。可就是这样一个狭小凌乱的房间,凌文彬既把它当成卧室,又当成厨房,更重要的这是激发他艺术灵感的“工作室”。
弟媳看到房间杂乱不堪,她想主动帮忙整理,总是会遭到凌文彬的拒绝。凌文彬吃饭、睡觉都在小屋里,很少出屋。在他看来,自己在生活上不拘小节,才能让自己有更多的时间进行竹编研究。
在凌晨两三点,他的房间里总会时不时传出“呯呯呯”的声音,为此,凌文彬经常被左邻右舍投诉,说他扰人清梦。为了竹编艺术的创作,凌文彬的生物钟已经被完全打乱了,竹编灵感一来,即使是深更半夜他都会立马开始创作。
凌文彬站在人群中一点都不显眼,没有人会觉得他与大师有任何的联系。
不被理解的世界 邻居眼中的“神经病人”
凌文彬打小就喜欢一个人走着路,嘴里念叨着,手上还比划着,小学的老师、工厂里的工人经常会背地里偷偷骂他“神经病”,感觉他神神叨叨的,没有人愿意与他接触。
当竹编学徒那会儿,凌文彬会跑到开元寺、承天寺去观摩那里的石龟、四大天王等雕塑的造型。有一次,他突然双手比划,口中念念有词,邻居纷纷议论说他“神经出问题”。其实他正在揣摩关云长雕像的神态动作、石狮子的表情等细节。面对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凌文彬说:“我有着一个别人理解不了的世界,不过没关系,我会一如既往地坚持自己的竹编研究。”
由于对竹编工艺的痴心钻研,1972年,凌文彬创作的《瓜棱瓶》、《万寿盒》等作品被送去参加全国工艺美术展览。正当他满腔热情准备在竹编事业方面有所创新的时候,他的人生却在此时发生了无奈的转向。
上世纪80年代,传统竹编工艺受到现代工艺品的冲击,市场萎缩,泉州的市场不景气。1985年,凌文彬所在的竹编工艺厂倒闭了,凌文彬下岗了。在那段困难的日子里,为了不放弃梦想,凌文彬曾经到花圈店扎花圈、到保安室当门卫,以此来赚取生活费。为了攻克各项竹编技术难关,他只好不停地向店老板请假。也因此多次遭老板解雇。此外,由于他频繁接触油漆等物品,他的皮肤出现严重过敏,普通人见了会害怕,一些朋友也不敢接近他。
几年前出车祸腿断了,医疗用的钢板至今仍在腿内。
不惜挪用手术费 节衣缩食地研究竹编
凌文彬不甘泉州竹编艺术后继乏人,在白天他开始以摩托车载客维持生计,夜里则继续挑灯研究竹编工艺。然而,命运又一次无情地戏弄了他。就在凌文彬白天为生计奔波,夜里为竹编理想奋斗的时候,1995年,在晋江洋埭,凌文彬在用摩托车载客的时候,被车子撞断了左腿骨。这场车祸导致他的腿部残疾。
出乎家人朋友意料的是,已经年过半百的凌文彬,竟然把准备用来拆除腿部钢板的手术费1万多元钱,全都投入到了竹编艺术的研究当中。由于手术被耽误,他也因此落下了腿部终身残疾。
“我对竹编特别感兴趣,我相信,只要我坚持下来,我会成功的。”凌文彬一脸笃定地说。他带着别人难以理解的干劲,投入到竹编创作中,寻找竹编艺术的更高境界。
为了节省开支,凌文彬省吃俭用,一身旧衣服穿了多年,缝缝补补都不舍得买新的,一元多钱一包的低档香烟就是他生活中最大的奢侈品了。
生活的艰难没有让凌文彬退缩,反而令他更加坚强,更加忘我地投入到竹编的艺术创作当中。经过1000多个日夜的辛勤劳动,历经无数次的创作尝试与失败,先后耗费3000多条竹篾,凌文彬终于完成了他的“博古狮瓶”的创作。一尊高1.8米,长1.5米,宽0.8米,重达180公斤栩栩如生的巨型竹编狮瓶作品,终于呈现在世人眼前。这件艺术品赢得了业界的广大赞誉。2002年,“博古狮瓶”获得了第三届福建省工艺美术精品“争艳杯”大赛的铜奖,那是当时参展并获奖的惟一一件竹编作品。
目前,凌文彬的妻子也在跟他学竹编。(文彬 供图)
生计难以维系 差点闹得妻离子散
2002年,虽然凌文彬的“博古狮瓶”获奖,但赞美声并没有给他的生活带来多大的经济效益。投入在竹编制作当中的1万多元是凌文彬的全部家底,在“博古狮瓶”问世后,他的生活愈发艰难,非但一贫如洗,更糟糕的是,连老伴也因为忍受不了他眼里只有竹编,渐渐地疏远他了。
“他这个人好像和现实有点格格不入,现在大家做什么事都要与经济利益相挂钩的,他在这方面的意识比较薄弱。”这是邻居林先生对凌文彬的评价。
衣食住行,在常人眼里是大事,但在凌文彬看来,无非就是一口饭、一张床那么简单。而对于他所痴迷的竹编艺术,凌文彬却看得比生命还重。
凌文彬的老伴对记者说,那时候,日子真的是过不下去,她有想过要带孩子离开凌文彬,“他(凌文彬)一天到晚都不知道在做什么,整天只知道为竹编牺牲。家里的柴米油盐没了,他不管,燃气没了,他不管,就连孩子的教育问题,他都撒手不管,什么都不管,当然让人很生气了。当时,真的差点想跟他离婚。”
聊到差点与贤妻分手,凌文彬总会为自己辩解道:“人各有志的,有人当宇航员知道可能会失事,但牺牲也要上天,是不是?”
为了更好地搞竹编创作,提高自己的创作水平、提升竹编作品的艺术性,凌文彬总是隔三差五地到离家最近的电脑打印店,请电脑员帮忙上网查找图片资料。目前,凌文彬正在研究各种动物和人物造型竹编,这也是他对竹编技艺又一次自我挑战。
迷恋竹编研究渐渐为世人认可
生活依然困难,凌文彬的作品没有一件卖出去,他也舍不得卖,他要留下来做进一步的改善。他的作品制作时间太长,工艺复杂,目前也根本无法批量生产,因此难以给他带来经济收入。凌文彬说,他没有正式工作,以往只能靠着妻子和亲友的接济过日子,如今有了政府的濒危行业补助金和省级工艺美术大师工作室津贴,“不管金钱多少,都是社会对我的认可”,在凌文彬看来,社会的认可和鼓励,就是给他的莫大安慰。
几小时的短暂交流中,记者从凌老的脸上没有看到一丝贫穷的尴尬,流露出的却是对泉州改良竹编艺术的自豪与痴迷。他摆弄作品时,就好像在抚摸一件件宝贝一般。他不在乎生存条件的恶劣,不在乎旁人给予他的冷漠眼光,他的整个世界都沉浸在竹编创作之中。梦想,在他看来还很远,但他的坚持还在继续。
民间艺人凌文彬一生对竹编艺术的追求感动着许多热爱传统艺术的人,远在北京的清华大学博士刘均就在近日特意乘机来看望这位在深巷默默坚守竹编工艺的老人。刘博士说,凌老竹编工艺精湛令人折服,但他对竹编工艺的信仰与执著更值得我们去学习。不求名利,一心创作,如此清贫的大师是令我们敬佩甚至敬畏的。希望更多的人关注泉州本地的民间手工艺人,关心他们的生活和创作,给予他们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创作出更精湛的作品。毕竟,如果不是这些老艺人们在困境中的苦苦坚持,我们的传统文化艺术就不可能传承下来。
近些年,随着政府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视,凌文彬的竹编艺术也渐渐受到了重视,2008年6月,凌文彬被评为我省公布的“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继承人”,2012年被评为福建省工艺美术大师,这无疑是对他竹编技艺的肯定与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