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就获赠一本装帧精美、设计考究的《中产阶级诗选》。猛一看，它似乎像正式出版物；待仔细翻阅，才发现此书是没有出版社的。封底那个通常印有书号与定价的部位只是印着几个小字：“内部交流，编号赠阅”。而送我这本书的扉页上果然也盖着一个大红戳子，上面填写着此书编号：总第144号。念及倪萍倪委员在两会提案要封杀山寨文化，便有山寨版图书行世，这种顶风作案的勇气立刻就让我对这本书有了好感。我决定读一读这本书，既补一补诗歌荒疏的课，也想一想中产阶级的事。 　　

　　先说说这本书的大致情况。此书342页，选录了32位诗人的作品。前有蓝棣之先生的“序言”和主编者杨四平先生的“前言”鸣锣开道，分别对“中产阶级立场写作”予以鼓吹；后有附录两篇殿后，其为诗人北魏与白鸦对“中产阶级立场”的解读性文字。此四文前呼后应，文风浩荡，似乎就把那些中产阶级诗歌包成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粽子。我瞅几眼粽子皮，接着就吃两口粽子瓤，果然就发现这粽子有了点特殊味道。比如，伊沙的《饿死诗人》和《结结巴巴》我是早就读过的，但我当时仿佛读出了一些无产阶级的滋味；如今再读，无产阶级似已随风而去，中产阶级的气息扑面而来。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这说的是正名、命名的重要性。但在我看来，“气场”其实也是很重要的。那四篇文章就像气功大师作法的经文一样，它们营造出一个中产阶级的气场，似乎也就把那32位诗人培训成中产阶级的信徒了。 　　

　　然而，此书让我获益的同时，却也让我有些迷惑。比如，“中产阶级立场写作”显然是本书的关键词，但中产阶级既要成为立场还要进行写作，却让我很犯糊涂。我知道在社会学中，中产阶级已成为一个中性词，然而在美学层面或者文化层面，中产阶级却并没有打了翻身仗。所以，中产阶级的美学趣味或文化旨趣才常常被人诟病。比如，丹尼尔·贝尔就把消费、享乐、娱乐道德观看做中产阶级趣味的重要义项。珍妮·夏普则说：“媚俗实际上是中产阶级的趣味，而中产阶级趣味是现今我们社会中绝大多数人的趣味。”而在一些西方学者心目中，中产阶级文化又是可以和大众文化画上等号的。这么说，虽然中产阶级也有美学、趣味与文化等等为其撑腰壮胆，但中产阶级却并没有因此变得可爱起来。 　　

　　此书倡导者与主编似乎也意识到这一问题，所以就尽量淡化中产阶级的贬义色彩，进而对它加工再造。蓝棣之指出，中产阶级立场写作的核心要义可概括为：“它以中产阶级的身份或立场，表达中产阶级在当下的体验和理想。在处理素材时，它有中产阶级的眼光。它叙述中国中产阶级独特的故事，叙述中国创业者成长中的自叙传、血泪书和忏悔录，还有北魏所说‘叙述他们内心的戏剧性冲突和批判精神。’”杨四平则把“反对伪先锋”、“干预周边事态”、“直接叙写”、“重塑现代汉语”看做中产阶级立场写作的基本原则。他还认为，中产阶级立场写作是要体现难能可贵的“中产阶级性”，而所谓“中产阶级性”，是介于激进与温和状态之间的、具有左派倾向的“精神中产”，它并非中国人所不齿的“中产阶级趣味”。 　　

　　但是，有了如上解释之后，我却似乎更糊涂了。我想到的问题是，阶级性与阶级趣味如何剥离？“性”有了之后“趣味”就一定没了吗？物质中产与精神中产是何种关系？有没有脱离了物质中产的精神中产？入选的诗人都是中产阶级的一员吗？如果不是或是者寡矣，他们如何形成精神中产的体验和想象？朵渔被看做中产阶级诗人，但他那首面对汶川大地震的《今夜，写诗是轻浮的……》一诗为什么没有入选？是不是它介入现实的力度太大而不符合“中度干预”的写作原则？这部诗集里确实不乏一些好诗，但我却依然对许多诗歌无动于衷，这究竟是我的诗歌观念过于陈旧，还是我还没能跻身于中产阶级行列形不成共鸣？诸如此类的问题让我想得头皮发麻，却依然不得要领，莫非这就是此书的威力所在？ 　　

　　不过，看到“前言”中的这几句话时，我似乎有些明白了。文中说：“中产阶级立场写作则是第一个具有‘国际背景’的，也是真正有能量与国际接轨的‘自生性’写作。”读到这里时，我想起了《中产阶级的孩子们》一书作者程巍的分析：“西方中产阶级在西方获得了文化领导权，并通过全球化将这种领导权扩展到第三世界，以其在第三世界的文化代理人来控制第三世界的价值观。”靠在这一层面上琢磨，很可能所谓的“中产阶级立场写作”也涉及到一个文化领导权问题。想当年，诗歌界曾有“民间写作”和“知识分子写作”之争，但争来争去，文化领导权似悬而未决。究其原因，很可能是这两种写作的土里土气造成的。如今，中产阶级立场写作既有国际背景支持，中产阶级据说在中国已成气候，如此里应外合，必占天时地利人和。而中产阶级立场写作的问题一解决，文化领导权问题的解决估计也就变得轻而易举了吧。　　

　　我知道蓝棣之先生是很擅长症候分析的，故以上猜想若有几分道理，应该是症候分析的功劳；若猜测有误，责任在我。我照猫画虎，却画虎不成反类犬，只好准备惭愧去了。（赵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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