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侯会在博客里表示,现行初中语文课本里的《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一文应该拿掉,因为其核心是血淋淋的杀人场面,会给孩子带来不良影响。但是北师大二附中语文教师徐美菊认为该文与暴力无关。(6月3日《新京报》)
尽管侯会教授的提议是出于对青少年身心健康成长的关注和焦虑,初衷并没有错——只是未免道学气太浓——却也并不等于他开出的就是一个好处方。不能不说,在一定程度上,侯会教授只不过是一个“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不入流的医生罢了——病人头痛,就以为一定是头出了毛病,病人脚痛,就以为一定是脚出了问题,殊不知,头痛也可能是脚引起的,脚痛却也可能是头引发的。如果病因没有找对,开出的方子是否有效,自然可想而知。
虽有“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之说,但我确实在少年时代就把《水浒》看得滚瓜烂熟了——相信有和我一样的阅读经历的朋友应该也不少。就我少年时代读《水浒》的感受来说,倒并没觉得“鲁提辖拳打镇关西”那一段有多么暴力和血腥,也从来也有产生过要向鲁提辖学习,找个镇关西练练手的欲望,而且长大成人后也并没有因此变得比周围的人有更多的暴力倾向——当时只不过是觉得《水浒》很好看,很有趣罢了。或许,侯会教授读了《水浒》后,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暴力倾向一下子就增多了不少,于是推己及人,想到了读《水浒》对青少年可能会产生的不利影响,确实是很可感佩的。然而,侯教授的感受毕竟仅仅只是其个人的感受,并不能代表人类的全体,更不能代表儿童和青少年——因为侯教授是成年人,而且是已年过花甲的老人,对《水浒》的接受心理肯定不同于儿童和青少年,自然,也不应该将自己的心态强加在前者的身上。
周作人常说,儿童的心理近于初民,是个“小野蛮”。因此,神话和童话里往往多有暴力和血腥的场面,但并不因此损害其作为儿童读物的价值,也根本用不着杞忧那些内容会引发儿童身上的暴力倾向——恰恰相反,神话和童话是最好的儿童读物。早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某中国教授就提出,“现在小学校里所用的教科书,不是猫说话,就是狗说话,或者老鼠变成神仙,这一类的神话”,生怕儿童读了这些童话便要“猫化狗化”。不管在当时还是现在,这种论调都是非常浅薄且荒谬可笑的,因为它对于儿童心理缺乏相当的尊重和了解。鲁迅在《我们怎样做父亲》里说过,“往昔的欧人对于孩子的误解,是以为成人的预备;中国人的误解是以为缩小的成人。直到近来,经过许多学者的研究,才知道孩子的世界,与成人截然不同;倘不先行理解,一味蛮做,便大碍于孩子的发达。”读书就像照镜子,所看到的往往其实就是自己的影像。多数情况下,儿童或青少年的视角与成人的视角大不相同,在成人看到暴力的地方,在儿童或青少年看来却未尝不是有趣。“一看到白胳膊,就想到全裸体”的感觉一般只有成人才有,儿童或青少年大概绝对不至于想到那上面去的。
诚如侯会教授所言,在当代中国,现实生活中有暴力倾向的青少年确实越来越多。但这却恐怕既非“血腥暴力的影视节目”和“越来越逼真的网络打斗游戏”,亦非“拳打镇关西”所引发的——据国外社会学家与传播学家研究,目前还找不到暴力影视或游戏与现实中的暴力行的直接相关的足够证据。现实生活中青少年暴力倾向的增加表征了他们以非暴力的手段解决与作为“他者”的环境的冲突的能力的缺失,而应该为这种缺失承担主要责任的不能不说就是中国当代的教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可能正是导致这种能力缺失最核心的原因;因为,为了某个也许不为人知也许人尽皆知的秘密,当下过于政治化和工具化的教育一心想着怎样将那面“红旗”硬塞到下一代的手中,从而剥夺了儿童和青少年自己进行判断,并从试错中产生健康的道德认知,且将之转化成良好的道德行为,从而建构属于自己的关于生命和人生的意义,形成积极向上的自我认同和身份认同的能力——这恰恰正是抵御不健康的暴力倾向之侵蚀的最强大的精神力量。
异史氏曰,“儿童教育实堪忧,晦淫晦盗何时休?宝黛此后休恋爱,时迁改行莫再偷。”多有侯会教授似的正义凛然却糊涂荒谬的学者、教育者或道学家,可能却正是中国当代教育的最大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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