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女东家弄不到"杀头费"的两箩谷子,黄松比黄天骄还急。他甚至想,要不要把家里分浮财分来的谷子扒它两箩,半夜里悄悄给女东家送去?那本来就是东家的谷子嘛。可他随即打消了这个主意,再借他一颗胆子他也不敢呀。黄松只好利用一个晚上,悄悄去找女东家,提醒她说,就不能到她娘家去借两箩谷子?他记得闹红以前那些年,女东家娘家人常来常往,特别是每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前后。一提她娘家人,女东家更是哭得跟泪人儿似的,把头摇得像甩打的稻谷把子一样。黄松不知道她娘家究竟出了什么事,兴许也是大户人家,遭到了打土豪的命运呢,他就不敢再多说了。龙岩来的谢先生的好心情终有止境,土豪婆娘弄不到两箩谷子买下那两颗子弹,那就对不起了,死刑只能用大刀砍脑壳了。那婆娘再也无路可走,她想起几番去找谢先生时,谢先生都曾多看过她几眼,如果她没弄错的话,那目光里有种男女风情的幽幽暗种。想想一家人上下,除了自己仅存的那点女人姿色,再也没别的本钱,那婆娘就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先把自己梳洗干净,换了身洁净的衣裳。往日的头油和雪花膏、胭脂什么的,如今是没有了,就是往日鲜嫩的脸蛋儿,也憔悴得不成样子,说还周正,也算勉强吧。她摸到龙岩来的谢先生住处,脸色青青地对谢先生说,如果先生不嫌弃,她愿意陪谢先生睏一觉,顶作那两箩谷子,换来铁血团两颗子弹。说罢,她低眉顺眼,就手宽衣解带……谁知,谢先生一听勃然大怒,待伸手一把攥住那婆娘的手腕时,她的动作却快,早已露出半边酥胸,雪白的肚皮像卷羊皮书,写满了种种情欲密码,就是耻骨处最具诱惑力的黑色都已经阴险地露出了头。龙岩来的谢先生也是个常态男人,他只身一人来到上杭发动群众,闹红革命,自家婆娘留在龙岩城,革命之余的晚间也有睡不着觉的时候,那时也会想想自家婆娘或者别人的婆娘。可这会儿不行,对象就更不对了。他怎么能丧失阶级立场,和土豪婆娘苟且呢?更何况,那婆娘分明是利用肉体,换取她的需要。谢先生愤怒地腾出另一只手,狠狠地甩了土豪婆娘一个耳光!说真的,连罪大恶极、该杀该剐的大财主黄天骄,他都不曾动过一指头,却动手给了这不知羞耻的土豪婆娘一个耳光。用力过猛,加上恼怒得五官变形,龙岩来的谢先生鼻梁上的眼镜差点滑落,只剩下一条眼镜腿挂在左耳朵上,他急忙伸手扶正,眼前的一切景象包括土豪婆娘的雪肚酥胸,才重新明晰起来。"臭婆娘,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土匪?流氓?还是国民党白匪?再敢胡闹,连你的头一起砍了!"谢先生像真正的君子一样凛然。
那婆娘半边脸颊暴起几条血肠般的红手印,恼羞成怒,令她不管不顾地豁出去了。她像只母豹子似的扑上来,又抓又咬,猝不及防的读书人谢先生哪见过这般阵势,却待要展开战术防御,已然迟了,脸上立时被挠出几道血口子,他那副标志性的眼镜最终还是跌落地下摔碎了,又被慌乱中的他踩了一脚。
"你砍了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我陪着孩子他爸去死……"
那婆娘绝望的号叫声已经不像人声,她真是疯了,彻底地疯了!她能为丈夫做到的,都想到了,做不成,她也就只能彻底地赔上自个儿了。她想赔上自己的身子,人家不要,那只有赔上自己的一条命了。龙岩来的谢先生没有和那疯婆娘一般见识,他没有成全她"生不同衾死同穴"的愿望,尽管被她激怒了,但最终执行土豪黄天骄的死刑之前,谢先生还是冷静下来。执刑那天,天有些冷,山尖上的阴云黄乎乎的,要下雪的样子,就连山峦都蒙上了一层姜黄色,披上一袭黄马褂似的。黄松找来了雨天穿的棕色蓑衣,他很怕老东家的血迸到自己身上,那怕是一辈子也洗不掉了。铁血团的人给他端来一大海碗米酒,里面放了雄黄、当归等药材。他喝了几口,忽然呛了肺,剧烈地咳了一会,说是喝不下去了,提议剩下的大半碗留给黄天骄喝,权作"断头酒"了。龙岩来的谢先生同意了,黄天骄却摇摇头拒绝了。"我不喝酒,喝酒血热流得快,脖子断了,身腔子里的血就剩不下了,铁血团总不见得非要倒干净我这身腔子里的血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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