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院田联话

太拔乡，地处上杭县东南，与永定虎岗毗邻，属于闽西乡村高海拔地区，是著名的茶叶生产基地，又是槐猪养殖基地。院田村，是闽粤李氏大始祖李火德之兄李木德后裔的发祥地，又是厦门知青下乡插队人数最多的地方，是舒婷诗歌起飞的地方；院田，还是晚清文进士李英华的家乡，他与培田武进士吴拔祯一道，一文一武，造就了闽西客家乡村晚清历史上的最后一次辉煌！2012年，院田被评选为中国首批传统村落。

壬辰暖冬，腊月初一，“诗意院田”福建作家走进太拔文学采风活动就在这里举行。作为一名联痴和客家文化爱好者，我有幸参与其中，领略了儒雅院田的无限魅力！

我们首先来到建于康熙六年的清源寺，看到其旺盛的香火。寺内楹联众多，却都是新撰。真正的古联只有外大门一副。其联曰：

清静慈云随法显

源头活水透山来（门额：清源山）

冠首嵌“清源”寺名，扬佛法于情景，寓哲理于典故。

接着来到凌霄阁，亦始建于康熙年间，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历代题咏甚多，两层外墙，满壁都是。底层门联存一副半，曰：

眼孔放开迎紫气

…………………（门额：凌霄阁）

高步层楼期造极

俯临曲涧想逢原（横额：云屏晓翠）

首联，“眼孔放开”，就是眼睛一亮的意思，人在突然间看到美好的东西，瞳孔自然睁大，也就是被亮点吸引住了；又再化用“紫气东来”一语，揭示凌霄阁的大门朝向东方。阁处村尾水口，大门所对，正是村中美景。下联被石灰涂盖，宛如悬联，令人遐思，一时之间，却又难有佳构。

次联，上联化用王之涣诗句和“登峰造极”成语。是啊，谁不希望事业再上一层楼而登峰造极呢？这正是儒家积极进取思想的体现！客家人身处山区，在科举和经商方面的奋发精神是有目共睹的。下联，“原”通“源”。做任何事情，积极努力是一个层面；能否成功还取决于很多因素，有时走不出命运之安排。若能够天时、地利、人和，左右逢源，贵人相助，诸神庇佑，那该多好啊！此语点明水口所祀神明之重要。

此次采风的最重要目的地到了，它就是我们要朝圣的、舒婷住过的地方——金龄古屋！其外大门对联为：

曲水澜回门外绿

遥山秀蔼户中青（横额：生气盘郁）

联语描绘的是门前曲水和远处青山，美丽景色孕育了这户内户外的吉祥佳气。横额“生气盘郁”，意思是生机勃勃的气息盘结于此，十分浓郁。

内大门横额为“迪吉于斯”。“迪吉”，典出《书.大禹谟》，表示吉祥、安好。是的，住在这里是多么吉祥安好啊。客家人讲的“一居、二命、三风水”，表明屋居位置的重要性超过了个人八字命运、上代坟莹风水。不单单是这户李氏人家，连插队至此的舒婷也受惠于此。其诗歌从这里孕育、起步，后来成为朦胧诗“女皇”。

院田古民居多为嘉庆年间李氏十八世龄字辈所建，为民谚“和绅跌倒、嘉庆吃饱”作了极好的注脚。其中数楷龄古屋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建筑风格介乎于培田九厅十八井和永定五凤楼之间，依山傍水，气势宏伟，古色古香。门联书法甚是可观，既是中规中矩的馆阁体书法，又有米家八面来锋之风味，令人感叹其天赋之高、造诣之深。联句为：

潆回水抱芝兰室

远近山悬字画屏

“芝兰室”，语出《孔子家语.六本》“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闻而不知其香，即与之化矣”，后以喻贤士之所居，亦指助人从善的环境。全联意思为：这弯曲潆回的溪水环抱着这宜居之室、乐善之居；门前所对的远山、近山无一不是美景，就像悬挂着的字画屏风一样，正所谓“风景如画”是也。修辞特点：“芝兰/字画”采用自对方法，“芝”与“兰”，“字”与“画”，两两自对，多么工整有味啊。

司马第，顾名思义，就是州司马的府第。在清代，州司马为州同之别称，从六品。大门颇类牌坊格局，令人浮想当年捐职受旨之荣耀。其联曰：

门内雍和惟孝友

望中清丽是溪山（横额：恪持庶永）

雍和：融洽，和睦。孝友：对父母孝顺，对兄弟友爱。清丽：清秀，美丽。溪山：清溪和青山。上联讲的是儒学思想，对父母孝，对兄弟友，乃家庭和睦之关键，家庭兴旺之根本；下联讲大门所对的山水美景。横额起画龙点睛的作用！恪：恭敬、谨慎。持：保持、坚守。庶：希冀。永：永远。希望后裔恪守、保持孝友传家之传统，一直到永远。

正厅屏柱联很长：

仰祖宗缔造维艰，必前谟光大，庶堂构一家，弥增式廓

思子孙恪守非易，冀后裔绵绳，斯箕裘百世，永藉遗安（横匾：五代同堂）

庶：希望。堂构：典出《书.大诰》，比喻继承祖先的遗业，亦可指房舍。式廓：规模。冀：希冀。箕裘：比喻祖先事业。遗安：典出《后汉书.逸民传.庞公》，予子孙以德，使其淡泊自守，安宁无事，称为“遗安”。藉：抚慰。全联意思是：仰望祖宗缔造的房屋，真是不容易啊，必定是他光大前人宏略，希望后裔继承房屋后，能够精诚团结，不断地扩大其规模；要知道守成并非容易，希望能够继承祖宗美德，传之百世，淡泊自守，安宁无事，这样可以永远告慰祖先。厅左右两侧有《孔明递出师表图》和《老莱娱亲图》，教育子孙要忠孝两全。

郎官第，是院田唯一把楼名书写在门顶、唯一有嵌字楹联的古民居。其联曰：

郎才殷实承先辈

官德高廉启后人（门额：郎官第）

郎官第一般为七品知县（文林郎）之府第，亦有八品修职郎府第之说。不管是七品，或是八品，俱为实职，并非虚衔，德才兼备最为重要，是历代选拔官员亘古不变的准则。

最后来到李氏家庙，格局与官田李氏大宗祠相当，李木德为李火德之兄。已被改成村部，正中大门依然保持宗祠样式。石门框镌刻隶书对联：

儒水潆回，源开鹿洞

笔峰耸矗，秀接龙门（门额：李氏家庙）

对联极其精彩：1、“鹿/龙”这一对动物名称词对仗实在是太漂亮了！“鹿洞”又是用典，指唐代李渤创建白鹿洞书院（因为是李氏家庙，故而用上此典，很是贴切），后由宋代朱熹发扬光大，成为中国四大书院之首！“龙门”也是用典，有“鲤跳龙门”成语。2、“潆回”，繁体偏旁都是“三点水”，构成同偏旁自对；“耸矗”，“矗”为品字形结构，“耸”为倒立品字形结构，构成正反结构自对。3、院田李氏一脉正是秉承李渤等祖先传统，重视文化教育，涌现了李英华进士等杰出代表，成功实现“鱼龙变化”的理想。我想，院田溪命名为“儒水”，就是跟李渤创建白鹿洞书院的典故有关。要知道这是中国四大书院之首，朱熹把它发扬光大以后，其为中国培养了多少人才啊！我于次日上午重返院田再度仔细观察时，发现其家庙大门所对方向，正是一座高耸的山峰，很像石桅杆上顶端的笔尖，并不是普通民居所对的有凹有凸的笔架山。这意味着当初李氏家庙创建者特别有讲究，希冀后裔笔锋爽健，继承儒学正统。

没有对联或对联被石灰覆盖的古民居更多。下面把目之所及之门额，一一道来。

与舒婷旧居相对岸的是“奠攸居”，典出《尚书.盘庚》“盘庚既迁，奠厥攸居，乃正厥位，绥爰有众”。意思是盘庚搬迁以后，奠定了一个很适宜居住的地方，人口渐渐兴旺起来。院田李氏大多数是李火德之兄李木德后裔，他们认为搬迁至此，风水是相当好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儒水穿村而过，两岸民居耸立，颇有江南水乡之韵致。内门额“勉缵乃基”，典出《诸子.云笈七签》“暨兹冲眇，缵乃基扃”。“勉”，勉力、极力；“缵”，继承、继述。意思是：既然祖先已经替我们选择了这么好的地方开基，我们就应该极力地继承祖先所开创的基业并把它发扬光大。

“迎川至”，直接点明大门迎水而筑。

“考祥处”，语出《易经.履卦.上九》“视履考祥，其旋元吉”，意思是回顾自己走过的人生道路，考察祯祥，其结果是很吉祥的。是啊，人生就得不断地总结，未来才会更加美好。

“廓其有容”，典出韩愈《送李愿归盘谷序》“窈而深,廓其有容”，既表明其房屋之深、之大，还饱含“有容乃大”的人生哲理，用典与李氏有关。或许这户人家就是在潮州一带发的财，熟知汀水入粤后改名韩江的缘由呢。

“棣鄂重春”，“鄂”通“萼”，“棣萼”喻指兄弟，典出《诗.小雅.常棣》“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人们常用“棣萼相辉”、“棣萼联芳”比喻兄弟同享美名，同负才华。这座楼应该是兄弟合建之楼，但“重春”二字不太好理解，是指原来兄弟并不住在一起，现在又重新合建新楼、住在一起么？

“离照文明”，“离”，八卦之一，象征火，典出《易.说卦》“离,为火,为日”。因此又有“南离”一词，代指南方。这表明大门正对南方。千万不要以为“文明”一词是近代词汇，从而怀疑横额是近人所为，其实我们的老祖宗早就使用这一词了，最早出自《易.干.文言》“见龙在田，天下文明”。

看看，老祖宗够伟大吧，院田李氏确实有文化吧，不然怎么敢称呼溪水为“儒水”呢？

作者简介：王贵垣，1967年生，永定县客联会理事，龙岩市楹联学会副会长，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文章散见于《闽西日报》、《福建日报》、《中国楹联报》、《对联》、《对联学刊》、《对联文化》、《客家纵横》、《文化闽西》、《环球客家》、《永定文史资料》、《收藏快报》、《东方收藏》、《中国闽西文学院院刊》、《龙》、《客家潮》等报刊。有六篇学术论文分别入选《第23届世界客属恳亲大会客家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纪念辛亥革命一百周年“客家人与辛亥革命”论坛论文集》、《福建省统战部“客家文化与闽台文化关系”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中国梅州.第五届中国楹联学术论坛论文集》、《中国（福建）古村落文化遗产保护高峰论坛论文集》、《中华吴氏首届文化论坛论文集》并出席会议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