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时间可以做什么?每个人有不同的选择。摄影家、纪录片导演左力的选择是,用374天时间,徒步12100公里,重走红军长征路,身体力行地向80年前那群用脚步丈量信仰的英雄致敬。日前,左力在上海青年管理干部学院做了题为《一个人的长征》的精彩演讲。 讲到这一段时他哽住了,花白的头发剧烈抖动 我是在2013年10月10日这一天从江西瑞金出发的,经过1年零9天,到达陕北吴起县。 刚才有人问我:今天人们都已经吃饱穿暖喝足了,你为什么还要去走长征路?这就是我今天要回答的第一个问题。 其实走长征路这件事在我的内心已经埋藏了很久很久。 1995年8月,那一年刚好是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我带着一个摄制小组在北京拍摄有关抗日战争的纪录片,拍摄的对象是我们共和国的一群开国上将,其中有杨成武、萧克、陈锡联、王平、张宗逊、吕正操将军等等。 最让我难忘的是杨成武上将,他曾担任过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他当时86岁,一见到我就跟我开起玩笑:“你怎么姓左呢?我过去打死的日本鬼子都姓左。”但是当他跟我谈起长征来,他的面色马上变得非常凝重。 长征的时候,杨成武担任红四团的政委,率领红四团打先锋。但是他那天从头到尾没有讲红四团的故事,而是讲了一个人的故事,那是他的铁哥们叫陈树湘。 陈树湘当时28岁,是红34师的师长,红34师是断后部队。红军长征路上遭遇了一场最惨烈的战役——湘江血战,那一战红军差一点全军覆没。红34师本来已经到了江边,但为了掩护大部队过江,返身又扑进了敌人的包围圈,最后全军覆没,陈树湘也因为腹部被手榴弹炸伤而被俘。他被抬在担架上连夜送去报功,路上,抬担架的士兵突然觉得脚下一滑,旁边的人打着火把一看,在场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年仅28岁、黄埔二期毕业的陈树湘竟然用手把自己的肠子拽出,绞肠而死。 老爷子讲到这一段的时候,他突然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看见他头上花白的头发在剧烈地抖动,脖子上的青筋在跳动。等了几十秒之后,老人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镜头。老爷子牙关发抖,最后只说出四个字来:“很残酷啊!” 当时我心里有一种巨大的伤痛感。我在想:这一代军人所经历的是怎样惨烈的战争啊!也许我们永远都无法了解,我们只能从书本上从电视里去了解碎片化的历史知识。从那一刻起,我心里萌发出一个念头:我能不能到达这些历史现场,把这些故事带回来讲给我们的孩子听呢? 2012年,我在一家书店里发现了一本叫《红军》的书。我当时读完之后在扉页上写道:“长征对于上个世纪的人来说或许是一个符号,但对于我来讲,却是一种巨大的神秘。我愿意用自己力所能及的力量去解读这种神秘。这种解读并不是完全来自景仰和好奇,而是来自于我骨髓里早就植入的行走的力量,似乎它在召唤我去践行一个久远的梦想。” 只有到达历史现场,才能闻到那个时代的气息 我在出发前,研读了大量的资料,画了很多草图,还开着车到达现场去探路。但我不得不说:我很丢人。为什么?因为红军出发的时候,没有什么回不回家的概念,而我在中途当过几次“逃兵”。中间有两次,我根本走不下去了,极度沮丧,甚至怀疑自己的行为到底有什么意义。 幸好最后我坚持下来了,而且我没有觉得自己是在徒步走长征路,而是像一个学生一样在走读历史,在行进中学习历史,我是以这种方式在解读长征。 1934年10月10日,是红军中央机关离开瑞金、长征出发的日子。我也是在2013年10月10日那天,从瑞金沙坪坝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大礼堂前出发的。到达历史现场和你坐在家里看书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一到瑞金,很多故事就向我扑面而来。 这个大礼堂相当于建国后的人民大会堂,我以前多次在电影、明信片上看到过,但我到了瑞金才知道,这个大礼堂竟然是钱壮飞设计的。钱壮飞是我们共产党早期埋伏在敌人内部的一名特工人员,是著名的“龙潭三杰”之一,1931年中共中央最高领导人顾顺章叛变的消息,就是钱壮飞截获的。 钱壮飞按照红军八角帽的形状设计了大礼堂。但可惜的是,长征途中,钱壮飞在贵州遭遇敌机轰炸,和大部队失散,就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明不白地消失了。 1934年,当86000名红军离开瑞金后,国民党开始对红军家属和孩子进行屠杀,而当时带队的国民党高级将领李默庵,竟然是前共产党员。我听完之后感到特别震惊。以今天的眼光去看80年前的历史,你能理解那个年代吗?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就像一个巨大的容器经过剧烈的搅拌之后,人们很难找到自己未来的方向和位置。而谁又能想到,短短15年后,当中国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过大江,华东野战军占领了南京,第一个冲击总统府的第35军军长是前国民党将领吴化文。这是历史的巧合吗? 所以,只有到达历史现场,闻到那个时代的气息,你才有可能感同身受地去理解那一代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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