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麦馒头

站在阳台上，望着窗外，雨丝弥漫在天际间。天空像蒙上了一张灰色幕布，远处近处的高楼，都成了一片灰色的影子，朦朦胧胧、忽隐忽现。几天前，江南进入梅雨季节，气候闷热，满天湿气，夏天真的来了。

城里的夏天，不是我心中的夏天。在这里，闻不到此时乡下特有的麦草气味。那麦草气味，四野弥散，浓郁厚重，清香醉人，醒脑怡神。住在城里，很想念乡下的夏天，想念吃着新麦馒头的夏天，特别难忘外公离别的那个夏天。

那一年三夏“双抢”农忙时，外公没能参加麦收时节的田间劳作，他因食管癌倒下了。

端午节吃过粽子，小麦进仓了，人们高度紧张的忙碌节奏稍稍松弛。母亲要用新麦做馒头，犒劳全家人，也要满足外公的一个心愿。平时，家乡难得见到细面馒头。蒸上几锅馒头，连续吃上几天，对我们那里的所有农家人来说，都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学校边上有村里的面粉加工厂，安装着柴油机做动力的“钢磨”，专门加工面粉。母亲选出自留地打出的上好小麦，淘洗晾干，让我上学时用自行车带去加工，然后将面粉驮回来。

面粉准备好后，母亲找出吊在屋檐下风干的老酵头，拿一只大碗，将老酵头泡开，开始发面。半天后，随着蒸锅里的水“嘟嘟嘟”作响，馒头的香味便弥散在了整个厨房里。

在蒸锅周边围了一圈的我们，吃上了盼望已久的新麦馒头。新麦蒸出的馒头，凝聚着母亲的爱意，顶饥、解馋，香味久久在齿颊间停留，让我们一个春天的盼望，终于得到了满足。

母亲拿出一只竹篮，装上十来个，带着我们去看久病卧床的外公。外公的食管癌已属晚期，饮食越来越少。母亲是想让他吃点新粮，了却他最后的心愿。因为还在麦子拔节的时候，外公曾说过，他怕是吃不上新麦了。母亲把这话牢牢地记着，她要在外公临走之前，尝尝新麦馒头。

收拾停当，母亲便挎着竹篮，带着我们几个小的去外公家。见到我们，外公干瘪瘦黑、颧骨外凸的脸上露出了多日难见的笑容。母亲掰下一小角馒头，送到他的嘴边，他艰难地摇摇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表示他已无法吞咽。在场的母亲和我们，眼泪溢出眼眶，可是又不敢当着他的面哭出来。

梅雨季节过了，天气放晴了，骄阳似火的时候，我们为外公送葬。淳朴本分、劳碌了一生的外公，葬在了离家不远的小河边。坟前的供桌上，摆上了四只大的白面馒头，算是对他未能满足的最后心愿的补偿。

多少年过去了，我们总是难忘那个令父母亲和我们悲伤的初夏。闻到初夏遍地的麦香，便想到外公那时候没能吃上白面馒头，想到外公那充满善意、带着忧伤的目光。

穿着乡下带来的布鞋，走在坚硬的城市水泥路上，淋着连绵似线、不绝如缕的梅雨，想着乡下到处弥漫着的麦香，朦胧中觉得外公的身影常在面前晃动。我甚至还想，倘若人生也像一年的四季，有转圜轮回多好！

（来源：集美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