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骨子里的顽强

我从来没有看过父亲流泪，曾经以为父亲这辈子都不会掉眼泪。可我错了，就在前些天，父亲竟然流泪了。

从去年冬天开始，本来就患有肺气肿、脑梗的父亲腿脚越发不利索。他晚上总是因为腿疼睡不着，用力拧自己的大腿，一点儿感觉也没有；走路走着会突然走不动，甚至摔倒在地上；就连上个厕所都得由母亲搀扶着。他找了很多医生，都无济于事，年前听说伊川县有个名医，擅长治疗这方面疾病，父亲满怀希望地让弟弟带他去看病。可大夫却说他腰椎间盘突出太严重，并且背部的骨质已经钙化，不能再做任何改善治疗，最好的办法就是经常躺在床上。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勤快一生的父亲失去了自由活动的权利，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太过残酷。

当弟弟把这一消息告诉我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想马上听到父亲的声音。我拨通了电话，先用若无其事的轻松口气拉了几句家常，然后宽慰父亲，鼓励他，“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这点儿坎算不了什么。”电话那头传来父亲熟悉的声音：“我没事，你安心上班吧。”放下电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第二天，我匆忙驱车赶回家。一进门，母亲便把我拉到厨房，小声地对我说：“昨天你爸放下你的电话，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哭了。”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父亲哭了？我的心突然痉挛起来。

在我心中，父亲是个坚强不屈的男子汉，他独自支撑着我们整个家。为了让妈妈能够安然度日，让我们姐妹四个能够幸福、健康地成长，他没日没夜奔波在上班途中、责任田里，像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在粉尘飞舞、机器轰鸣的车间里，父亲整日抡着铁锤、握着铁钳，一干就是三十多年。下班回到家，顾不上休息，他便一头扎进田间地头，除草、施肥、打药，精心照料着地里的庄稼。苦难的岁月，让父亲布满裂痕的双手变得格外粗糙，汗水在他沧桑的脸颊上淌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他的鬓角布满了霜雪……父亲性格内向，话不多，但在他不善言辞的背后，有一份沉甸甸的爱。

眼泪，对男人来说，似乎是奢侈品。但再坚强的人也有撑不下去的时候。看着父亲衰老消瘦的身躯，平静中略显倦怠的脸庞，我理解了父亲的哭泣。在病魔面前，父亲像一片翻卷在浪尖上的树叶，那么地弱小无助。当他确定自己将和疾病展开一场决斗的时候；当他想到儿女们以后都要奔波在回家照顾他的路途中的时候……他无法再控制自己，将积攒了一辈子的眼泪尽情地释放出来。

父亲也有眼泪，只不过是被他咽到肚里，隐藏了一生。父亲坚强的外表下也有颗柔弱的心，只不过不愿暴露在外人，特别是儿女们面前。这应该算是人世间最善良的隐忍和最高贵的虚荣吧。

我觉得，那一行清泪，不是沮丧，也不是认输，是父亲对生活的热爱，对儿女的怜爱，和对命运的抗争。

在接下来与疾病做斗争的日子里，父亲忍受着精神和肉体上的巨大痛苦，用他的淡定和从容维护着“父亲”两个字的尊严和威望，用他骨子里的顽强为我们上了人生的一课——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厄运。

就在上周，我又去看望父亲，他坦然地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剃胡须。不一会儿，他开始用助行器进行康复锻炼，只见他艰难地从椅子上挪起身，在房前的空地上慢慢走了一圈。尽管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却很自豪地跟我说：“你看，我现在能照顾好自己！”

（来源：集美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