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和夏雨“握手”

电动车的车轮匆匆转动，甩出心焦的雨点。那雨点的内里是焦黄色的，像是它走过人生路时所沾染的疲惫。

犹记得，百年前，它还不是这副模样。它该是一个光滑、结实的木轮，侧面是木匠亲手钉上的铆钉。那铆钉整齐排布，泛着漆黑的色泽。它将木轮的表情固定成一个疲惫的圆，于是木轮便只能日复一日地往返在朝升夕落中，重复着、行走着，渐渐被忘却了。

不，也许它是记得的，记得那场暴雨和暴雨中焦急的人们。那时，它一头扎进半米深的土坑，咬着牙往前冲去，耳畔是农民们急切的声音。一双粗糙厚实的大手使劲地推搡它的脊背，大声喊着：“加把劲儿啊！加把劲儿啊！”于是它只能闭上眼，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它不能停啊，它的背上是运往灾区的赈灾粮，那里正因一场数十年未见的旱灾而颗粒无收。它不敢停啊，它怕一停下来就泥足深陷，再也走不了了。

泥水的巨大吸力让它的四肢百骸“嘎吱”作响，它痛得咬牙，头脑中是一片空白的迷蒙。这时它却陡然生出一种豪情，于是它的骨头里长出了尖刺，那尖刺牢牢地甩开泥浆，让它冲上了土坡。倾盆的大雨冲下，眨眼间将它身上的污秽洗涤一空，只是那混合着骡子粪便和黄泥汤的腥气却像一种印记留在了它的身上。对它来说，那似乎更像一种荣耀。这腥气萦绕鼻端似有若无，承载着久远的前世的欢呼，让它想起饥饿困苦的百姓“呲溜呲溜”饱腹的声音。那是多么动人的天籁，是生命流动的礼赞。

车轮继续转动，那遥远的记忆似乎随着车轮的变换翻页了。眼前的夏雨和那年的雨真像，都是这样的直白爽朗、带着一往无前的豪情。夏雨无所顾忌地坠落，她从不隐瞒心事，喜怒哀乐清晰可辨；她真诚无伪，从不冰冷阴鸷地看人，吐出别有意味的冷意；她带着一丝温暖的甘甜，像是不谙世事的女孩掉下的眼泪……车轮默默地细数，它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已如此了解她。只是她是不是也带着前世的记忆？又或许，她根本不曾死去，在这天地间挥洒坠落又蒸腾成雾，周而复始？这么想的时候，车轮对夏雨更多了一分亲近。“我们是一样的啊！”它想。车轮亲切地和地上的雨“握手”，它发出无声的赞美：“你好，夏雨。我是车轮，我很喜欢你。”

是的，百年春秋，几世轮回，它还是最爱夏天的雨。

（来源：集美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