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瓯“一奶同胞”是如何走散的

在滚滚黄汤的温州湾，一座海堤大桥从龙湾区连接了灵昆岛，它以亿万年不沉的姿势，领衔着瓯江口面朝大海。它身后江岸上是一个900多万人口的温州商业都城，然后瓯江像一条游龙，龙尾蜿蜒隐入广袤的山区腹地。接着，我们把视线移到闽江口，发现这里简直是灵昆岛的再版，琅岐岛像闽江口硕大的明珠，岛上古榕树的长髯温情地抚摩着海与江，它身后的江岸上一样是近800万人口的省会都市福州城，然后闽江也像一条游龙，向武夷山脉潜入。

闽江口和瓯江口简直是一奶同胞的孪生兄弟，但尽管相互复制却仍然有区别。灵昆岛除一座小山包外，全岛几乎是瓯江与东海交会的滩涂淤积而成，所以岛上有大片的芦苇湿地，此外就是临港码头或物流厂房；全岛就一个村形成的一个镇，镇上本土的温州人基本已在几十年前的商业浪潮席卷下，前仆后继漂洋出海从商去了，现在的岛民已与当地人无关，他们多是外来的移民，在原住民的地上盖房，做了种瓜果的岛民。琅岐和灵昆岛不一样，琅岐虽说也是个镇，但是面积比灵昆岛大，可以容纳更多的元素；大片的沙滩不像芦苇湿地那样荒芜，美丽得让许多游客来享受阳光，闽江口从古代到近代数千年都是中国重要的通商口岸，但是因为现在闽江被水口大坝拦腰截断，早已断航，琅岐的江口基本看不到船舶的踪影；还好岛上尚有几个原生态的村落，镇上的居民除了年轻一代远赴欧美，大都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街区很多古街古巷，各种家祠神庙时常从古榕树后隐现，整个岛古风依然。

或许有人很讶异：瓯江在浙地，闽江在闽地，为什么要把两不相干的地方这么绘情绘景地讲一通呢？《山海经》有“瓯居海中，闽在海中”的记载，古籍中总把瓯和闽一起并提；还有闽江源头一个重要的关口，闽北光泽县的杉关，唐代以前都名叫“瓯闽西户”；而《隋书》记载，晋朝以前福建一本最早的志书就叫《瓯闽传》。原来两江流域远古到上古都属大闽地域，瓯江流域属闽族势力范围，两江流域合称“瓯闽之地”。

兄弟俩走着走着就走散了，然则瓯江什么时候走失在浙地里？今天瓯江流域上游是丽水，下游是温州，我们查看他们重新编撰的瓯江历史世系表，读着读着就读出一脸糊涂。

在温州博物馆陈列柜上我买了一本该馆建馆四十周年汇编的《文物与考古论集》打开，前言第一句话就是“汉初驺摇立国，东瓯名见《史记·东越列传》”，这指的是《史记》记载的汉初孝惠三年，汉惠帝为了削弱东越（时东越含闽越及瓯越），采取了把东越化大为小的策略，以楚汉战争中无诸和驺摇佐汉击楚，立下颇多战功也应封驺摇为王为由，在刘邦复立无诸为闽越王统领东越的基础上，又从闽越划出瓯江流域（兼闽东北），让驺摇承袭“东瓯王”之号设立了个东海国。此说认为，瓯江流域是东海国时离闽而去的。

最流行的一说是，《路史》等说的“越王无疆次子，封乌程欧余山之阳，后有欧氏、欧阳氏”，此说意思是瓯江流域在无疆之时属越。

还有一种说法也比较流行，认为是勾践称霸后，手头一阔就大封子弟为王为君，原是越公一族的仲余，在裂土封侯中被勾践封瓯王，高高兴兴领了温、台、处，食采瓯山，建都平阳。

然后是万花筒般变换的说法，有说仲余父亲宰辛就是瓯王了。还有人说，越王勾践的曾叔祖无择就是“东瓯公”了。更有人说早在五千年前，黄帝和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以貙为图腾的貙部落战后就在瓯江定居了下来，过着既渔猎也稻耕的生活云云。

这情形很像是拉面条，东瓯的世系跟越国的世系越拉越长，瓯地属越的历史也越提越早，真实面目没人能搞懂。之所以面目不清，是因为历史也会造假，会让人看走眼，诸如《越绝书》《吴越春秋》《逸周书》《越世家》等一干史籍，在叙述越世家系时确有太多造史的嫌疑，给我们今天读史以重重设障，上世纪史学大师顾颉刚等就曾为越史造假而怼过。所以万花筒般的东瓯世系史，几乎一个比一个假。

闽瓯到底怎么走散？司马迁是那个时代人，他说自己时代的事应该是确凿的。我们查《史记·东越列传》“汉五年……曰闽君摇功多，其民便附，乃立摇为东海王，都东瓯，世俗号为东瓯王”的记载，汉惠王分封驺摇是考虑“其民便附”，同时“世俗号”这个字眼，都透露出他之前确曾在瓯江流域有威信，也表明之前瓯江确曾有过东瓯王。而历史上也有说，驺摇的父亲安朱是瓯江流域末代东海王，因被秦废为郡长很气恼，后来驺摇就拉了东海的哥儿们，与无诸的兵马一起从诸侯抗秦，一路立下战功而被封为海阳侯。说明此前他确实是活动在瓯江流域。

按《史记》这个记载来推论，瓯江流域真正走失，比较站得住的是在无疆手上，尽管“越王无疆次子，封乌程欧余山之阳，后有欧氏、欧阳氏”的历史半真半假，但还算有鼻子有眼，欧阳姓氏的后人也认账，且从逻辑上来看，无疆办这事符合他一心一意垂涎欲滴想当老大的意图。因此基本上是无疆的次子蹄封占了瓯江流域，紧接着越人被楚灭国后纷纷“败走南山”更大量涌进了瓯江流域，这就真正形成了瓯越也有了瓯越王，自此瓯江闽江分道扬镳，瓯江最终离闽而去。（李子）